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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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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城中的焰火一直到天明才歇。

大年初一, 長街空蕩蕩,半片人影也不見,唯有滿地的香屑映照著昨夜的喧囂熱鬧。

門房處的老嬤嬤瞎了一只眼, 她一只腳踏入雪地中, 深一腳淺一腳, 走路踉踉蹌蹌,口中念念有詞。

正追趕著自己的孫子。

“二狗, 你給我回來!那“福”字可是奶奶求了明姑娘寫的,仔細弄壞了。”

小頑孫穿著半舊的青緞襖子,滿臉堆笑,在整個院子飛快打轉, 時不時回頭朝老嬤嬤做鬼臉。

“奶奶騙我, 說好今日給我金錁子。”

他抱著“福”字在地上打滾,好不容易才洗幹凈的襖子頃刻灰撲撲一片。

“我要金錁子, 我要金錁子!”

哀嚎聲在庭院蔓延,老嬤嬤又氣又急, 抓起一旁的掃帚往小孫子後背打去。

“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崽子,仔細叫你爹知道了, 狠狠打你幾頓板子。”

小孩子都怕疼, 二狗翻身從地上爬起,不管不顧往烏木長廊跑去,任憑老嬤嬤在身後如何叫喊都不搭理。

倏然,迎面撞上一堵人墻。

二狗怔怔擡眸。

章樾腰佩長劍, 濃眉星目, 薄唇緊緊抿在一處, 一張臉兇神惡煞,活像是話本中的閻王鬼差。

他一手提起二狗的後頸, 不帶半點喘氣。

雙足忽然騰空而起,二狗嚇得哇哇大哭,手中的“福”字也不要了,任憑它輕飄飄落在地上。

忽而有一只手從眼前落下,慢條斯理撿起那張帶有雪珠子的“福”字。

那只手骨節分明,指骨勻稱。手背白得幾近透明,浮著淡淡的青筋。

老嬤嬤隨後而至,瞧清自家孫子沖撞的是沈燼,嚇得雙腿一軟,當即伏跪在地,疊聲向沈燼磕頭。

“二殿下恕罪二殿下恕罪!是老奴的錯,老奴沒看好自家孫子,教他沖撞了二殿下。”

老嬤嬤顫巍巍,一雙老淚縱橫,“求二殿下念在他年幼無知,莫同他計較。”

話落,又按著二狗的腦袋,拼命給沈燼磕頭。

小孩在見到沈燼那一刻就楞在原地,連哭也不會,任由老嬤嬤按著自己的後腦勺。

沈燼一雙黑眸平靜幽深,沒去看老嬤嬤臉上的焦急緊張,也不去看小孩嚇破膽的目光。

只是捏著手中的“福”字道:“這是明窈寫的?”

明窈的受寵眾人有目共睹,老嬤嬤像是抓到了浮木,連連點頭。

“是是,明姑娘心善,又寫得一手好字。”言畢,又猛拍了自家孫子肩膀。

“是這小子有眼無珠,偷偷將老奴貼好的‘福’字撕下。”

沈燼慢悠悠:“為了金錁子?”

老嬤嬤滿臉堆笑:“小孩貪嘴,想要這壓歲錁子買糖吃。”

沈燼:“壓歲錁子人人都有?”

老嬤嬤疊聲笑道:“是,討個吉利。”

沈燼朝章樾看一眼,章樾從懷裏掏出幾錠金子,丟到小孩面前。

祖孫倆千恩萬謝,福身退下。

章樾:“殿下,車馬已經備好……”

“不急。”

沈燼轉眸凝視身後的迤邐長廊,再往前穿過垂花門穿過羊腸小道,便是明窈歇息的暖閣。

……

明窈是被街上的鞭炮聲吵醒的。

她倚在榻上的青緞軟席上,三千青絲攏在身後,冰肌瑩徹,眉若黛畫。

忽的,有人在軒窗上敲了一敲,四喜一雙眼睛彎彎,隔著軒窗和明窈遙遙相望。

婢女端著沐盆進屋伺候明窈盥漱,又有人捧著早膳上前,滿滿當當擺了一桌。

四喜從屋外踏入,挨著明窈坐下。

案上的青玉餃子是她一大早起來做的,四喜笑嘻嘻邀功,朝明窈伸出雙手。

“我知道姐姐愛吃鮁魚餡的,特地讓廚房給我留了鮮活肥嫩的鮁魚。”

她撇撇嘴,同不在汴京的玉珠爭風吃醋,“玉珠都有十錠壓歲錁子,我總不能比她差罷?”

明窈笑出聲,隨手解下腰間的荷包往四喜掌心丟去:“同一個小孩子吃醋,這事也就你做得出來。”

鼓鼓囊囊的一個荷包,倒出來的金錁子各有千秋。有歲歲平安的,也有吉祥如意的,還有年年有餘的。

十多錠的金錁子,都教四喜收入囊中。

她一一將金錁子裝入荷包,一雙眼睛黝黑明亮,捧著荷包湊到明窈跟前。

“這是姐姐給的,我一個子也不會給旁人。”

明窈盯著那荷包片刻,眼中閃爍兩三分,最後還是什麽也沒有說,只笑道。

“年前我收到玉珠的信,她說過完年會往西北去,也不知道那孩子的身子能不能受得住。”

四喜笑眼彎彎。

“她是個機靈的,學東西也快,我瞧她如今的字,倒是比之前長進許多。倒是姐姐有心,離開前竟還記得托百草堂的掌櫃給玉珠壓歲錁子,我就沒想到這上頭來,不然她還能多得兩錠金子。”

明窈笑著朝玉珠伸手:“這還不簡單,你交給我,我再托人給玉珠送去不就成了,想來她也不會介意。”

四喜嘿嘿一笑,抱著荷包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

暖閣安靜下來,明窈從榻上下來,忽然瞧見玉枕與往日不太一樣。

她狐疑上前,挪過玉枕兩三寸,目光突然頓住。

先前起得急,她竟沒發現,自己的枕頭下多出一個香雲紗纏枝紋荷包。

那是沈燼往日常戴在身上的,荷包還有殘留的月至香,淡淡的縈繞在鼻尖。

倒在掌心,竟是兩錠金子,同先前明窈剪的雙魚戲龍珠一樣。

日影蕩漾,無聲從軒窗溜入,落在屋中鋪著的狼皮褥子上。

明窈眉眼間湧起片刻怔楞。

荷包之內,還有先前她替門房老嬤嬤寫的“福”字。

那“福”字上面的折痕曾被人撫平過,只留下淺淺的一道痕跡。

明窈疑惑不解:“這個怎麽會在這裏?”

“地上撿的。”

驀地,一道身影從屏風後傳來。

沈燼一身朱紅鶴氅,立在墨綠氈簾前,他肩上落有雪珠子,劍眉凜冽,如蒙著化不開的濃霧。

那雙漆黑深沈的眼眸在望見明窈的那一刻,有一瞬間的放松。

然也只是一瞬。

稍縱即逝。

明窈捏著福字往前走:“我記得那老嬤嬤的眼神不太好,想來是不小心落下的。”

福字在書案上鋪展,規規矩矩的楷書。

明窈仰首,望著沈燼笑道:“……公子覺得如何?”

許是大年初一,明窈今日一身百蝶穿花寶相花紋錦裙,滿頭珠翠,鬢間一支鑲嵌鏤空玉片的鈿頭釵,玉珠清透,熠熠生輝。

白皙的一抹手腕掩在衣袂之下,如皓雪白玉,纖塵不染。

沈燼眸色一沈,淡漠從明窈手腕上收回視線,目光落在書案上展開的“福”字上。

他聲音平靜:“中規中矩。”

稍頓,沈燼又道,“你少時念過書?”

明窈唇角笑意漸斂,她自然是念過書的,還曾扮作書童隨孟少昶一齊去學堂聽夫子授課。

指甲細長,在掌心留下長長的一道紅痕。

明窈垂首斂眸。

沈燼垂下眼皮:“……嗯?”

明窈唇角挽起幾分苦澀:“讓公子見笑了,我只是、只是突然想到母親了。”

院中林梢風動,颯颯風聲掠過窗子,發出細碎聲響。

明窈立在日光中,轉首去看院外搖曳不止的樹影,像是不想讓沈燼看見自己眼中的晶瑩淚珠,她聲音透著哽咽。

“少時母親曾讓我念過幾年書,後來母親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家裏的光景也大不如前,自然沒多餘的銀子再供我念書。”

說起這事明窈也覺得奇怪,她小時候家裏不差錢,可母親雙手卻長著厚厚的繭子。

當時她還小,被母親抱出門,街坊鄰裏還有人將母親當成明窈家裏的下人,說明窈同母親長得半點也不像。

母親氣急,卻也不曾同人爭辯,只帶著明窈遷回幾回家。

有時望著明窈,母親眼神總流露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傷和痛苦。

像是透過她在看什麽人。

往事如煙如霧,明窈三言兩語談起過往,可那眉眼卻始終不得半點的舒展。

她像是沈溺在過往中,琥珀色的一雙眼眸籠罩著重重的霧霾。

手中握著的毛筆悄無聲息垂落在紙上,深黑的墨跡泅開,染透了半角的宣紙。

沈燼踱步行到明窈身後,從書案上撿起掉落的毛筆,一手圈住明窈的身子,握著她的手在紙上落下寥寥數筆。

沈燼筆鋒遒勁有力,宛若行雲流水,和明窈的循規蹈矩大有不同。

“待來年得空,你也可以回江州看看你母親。”

明窈猛然仰起頭。

她動作急促,差點轉首往沈燼下頜重重撞去。

耳邊綴著的金葉子亂晃,在日光中灑落下片片黑影。

“公子、公子怎麽突然提起這事了?”

明窈心中亂如擂鼓,猜不出沈燼心中所想,是在試探自己,還是……只是隨口一說?

如若她能順利離開汴京,明年這時,早同沈燼不在一個屋檐下了,更不可能一同前往江州看望母親。

亂晃的腦袋忽然被沈燼按住,他眉間輕攏,寬厚的手指仍覆在明窈手背上,只騰出一只手按住明窈,不讓她亂動。

“字歪了。”

明窈的心思並不在手中的毛筆上,練得也不大認真,心不在焉。

她偷偷擡起眼皮,轉首側目,想從沈燼臉上看出端倪。

暖閣四角供著掐絲琺瑯腳爐,暖香撲鼻。

沈燼眼眸低垂,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難得有平和安穩流淌。

廣袖輕拂,在漆木案幾上留下灰暗的一片影子。

握著明窈的手指修長白凈,輕薄皮膚之上透著青紫色的脈絡。

明窈自以為自己掩飾得極好,可惜她頻頻數次偷看沈燼,都被對方抓住。

沈燼眼皮輕動,慢條斯理轉眸,目光不疾不徐和明窈撞上。

四目相對。

明窈眼中倉皇失措,她忙不疊別過眼,努力將目光牢牢鎖在手邊的宣紙上。

下一刻,下頜猝不及防被人擡起。

沈燼面不改色:“……不是在看我?”

光影淡薄如紙。

沈燼看見空中胡亂飛舞的塵埃,看見明窈那一雙清透空明的眼睛。

明窈肌膚白皙,沈燼手指稍稍用力,明窈雙頰頃刻多出兩個指痕。

殷紅的印子,透著圓月形,只底下稍微缺了一個口子。

那雙眼睛茫然不知所措,淺色眼眸暈染,隱約可見沈燼落在明窈眼中的身影。

沈燼眼眸暗下。

指腹再次用力。

風從窗口灌入,暖閣中垂著的珠玉簾子相互碰撞,發出叮叮當當的清脆聲響。

彩漆纏枝蓮紋紫毫筆握在沈燼手中,他輕拍拍明窈,啞然失笑。

“這紫毫筆可是父皇賞給我的,禦賜之物。”

沈燼嗓音漫不經心,他故意放慢了語速。

明窈眼中水霧升騰,泫然欲泣。

沈燼一齊二整,衣冠楚楚。一身圓領常袍松垮,並無半點褶皺。

他像是生在於世俗之外的高仙道人,不沾染半點世俗紅塵的喧囂。

風吹過沈燼的長袍,連帶著案上的燭火也跟著晃動一二。

沈燼垂首凝望明窈,唇角一點一點往上勾起。

他緩聲道。

“弄壞了,可是要砍頭的。”

……

……

明窈一連兩日不曾踏出房門。

年初三,昨夜又連著下了一夜的大雪,鵝毛雪珠猶如柳絮翻飛,洋洋灑灑落了一地。

櫞香樓不如往日花團錦簇,戲臺上的戲班打著十番,可臺下賓客卻是寥寥無幾。

漆木案幾上的賞錢也只有寥寥數枚,早不覆先前的喧囂熱鬧。

“聽說了嗎,虞老爺子早早入宮,在宮門口跪了兩個多時辰,陛下都避而不見,後來還是被太監擡走的。”

“年前是貴妃娘家,如今又是虞家,也不知接下來會輪到誰。好好的正月,如今都人心惶惶的,我可聽說了,現在這汴京家家風聲鶴唳,無人敢請戲班子去家中熱鬧,就怕……殺雞儆猴。”

“要我說,這些人早該處置了,好好的朝堂,如今都烏煙瘴氣的,只是可憐那虞老爺子,都半身如土的人,還在為子孫憂心。”

“他家和二殿下的親事,怕是黃了罷?真是流年不利,也不知道虞家是得罪了誰。那言官送上的訴狀,可是列舉了虞家整整十八條罪狀。”

長街上竊竊私語不斷,百姓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明窈坐在馬車中,一手挽起墨綠車簾,透過縫隙往外瞧。

“櫞香樓”的匾額高懸在酒樓上,一人步履匆匆,頭上戴著帷帽,瞧見街對面的馬車,婉娘展顏一笑,朝明窈行來。

“這是你先前送來的曲譜,我聽著倒是很好。”

婉娘踏上腳凳,同明窈坐在一處。

馬車靜靜停在路邊,北風卷著雪珠子,在空中翻滾。

漆木錦匣翻開,正是明窈先前送來的《醉花陰》曲譜。

還有,徐季青家中的鑰匙。

徐季青這些年拜在虞文忠門下,暗中搜集了許多虞家私相收受賄賂的罪證。

當初科場舞弊背後牽扯頗深,他和孟少昶在朝中無權無勢。孟少昶深怕他二人都深陷囹圄,故而說服徐季青表面答應虞文忠的條件。

孟少昶想得簡單,即便沒有徐季青,也會有趙季青、陳季青去揭發舞弊一事。

既然如此,倒不如先將徐季青摘出來,來日也好為自己翻案。

只可惜他們都沒想到,這一場舞弊案從頭到尾都是一場鬧劇,不過是皇帝為了除去異黨自導自演罷了。

雪花簌簌飄落在長街,入目白雪皚皚,銀裝素裹。

先前被劫,徐季青曾同明窈說過,自己這些年搜尋的虞家罪證都埋在家中桃樹下。

明窈只身不便前往,只能托婉娘前去。那些罪證,亦是匿名送去言官家中。那言官素來和虞文忠不和,巴不得對方下臺落馬,當即就將罪證呈給皇帝。

馬車外杳無人聲,明窈抱緊手中的錦匣,笑著朝婉娘道。

“多謝。”

若非婉娘從旁相助,她興許還得頗費一番功夫。

婉娘笑笑:“明姑娘客氣了。”

鑰匙緊緊握在掌心,明窈心中不解,道:“只是我不知,當日你為何會幫我?”

怕隔墻有耳,明窈伸出手掌,在自己手心寫下這話。

婉娘望著明窈,歲月的滄桑到底還是在她眼角留下痕跡。即便有厚重的脂粉遮掩,仍是擋不住眼角的皺紋。

她低聲一笑:“你知道嗎?那日你在屏風後彈琵琶,細碎的日光灑落,我推開門,恍惚間以為自己看到了師姐。”

明窈詫異擡起頭:“可是那位名動汴京的柳娘子?”

婉娘點點頭:“師姐當初被迫委身侯府,我那時什麽都不懂,只會抱著師姐哭,還得她反過來安慰我。”

婉娘聲音很輕很輕,像是陷入汴京城中一場遙不可及的故夢。

“所以那日見到你抱著《醉花陰》上門,我想,不管你說什麽,我都不會拒絕你。”

二十年前她眼睜睜看著才華橫溢的師姐被迫做妾,無能為力,總不能二十年過去,她還是那個一無是處的小姑娘。

她幫明窈,亦是在幫二十年前那個小小的自己。

車內陷入長久的沈默。

明窈低聲:“我聽說薛少將軍帶著柳娘子去了西北治病。”

婉娘頷首:“也是蒼天有眼,師姐年前同薛家斷了幹系,也不知道是誰如此神通廣大,竟能讓薛家那個老不死松口。”

婉娘為人豁達,擡手抹去眼角的淚珠,笑著道。

“不提這些傷心事了,等過些時日,我想親自去師父墳前,買一壇他愛的女兒紅,告訴他這樁大喜事。”

明窈好奇:“不需要通關文牒嗎?”

婉娘:“先前需要,不過近來亂得很,也不大查了,多多給些銀兩就好了。”

明窈若有所思。

說話間,忽有一輛馬車在長街上橫沖直撞。

婉娘挽起車簾往外瞧:“是虞家府上的馬車,瞧這方向,想必是從宮中請了太醫。”

話落,婉娘又覺得奇怪,“不是說陛下對虞家深惡痛絕嗎,他們怎麽還請得動太醫?”

一語落下,婉娘和明窈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想到了同個人——沈燼。

……

往日門庭若市的虞府,此刻卻門可羅雀,府前兩盞半舊的燈籠搖搖欲墜。

風雪不住拍打著匾額,太醫提著藥箱匆匆穿過烏木長廊。

虞老爺子奄奄一息躺在榻上,他早不覆當年年輕時那樣意氣風發,渾濁的雙目布滿猩紅的血絲。

一雙幹枯的手骨瘦如柴,病去如山倒。

紫檀屏風後傳來低低的哭聲,卻是虞家的女眷。

虞文忠也守在虞老爺子身前,一雙眼睛哭得紅腫,他如今嗓子還沒治好,一直倚重的父親又昏倒在榻。

虞文忠止不住落淚,不是為虞老爺子傷心,而是在害怕皇帝會將自己關入大牢。

他手腳比劃,求父親再入宮替自己求情。

虞文忠跌跪在地,手中握著毛筆,在紙上大肆揮墨。

“你不能眼睜睜看著我死,求你了爹,那詔獄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求你了!”

虞文忠字字句句,都在說自己,半點也沒有對虞老爺子身子的擔心。

虞老爺子捂著心口,忽覺喉嚨一陣腥甜,直直嘔出一口血。

沈燼冷眼站在一旁,看著虞家亂成一團,群龍無首。

太醫匆忙而至,為虞老爺子施針。

一陣兵荒馬亂後,虞老爺子終於緩緩睜開眼睛,他扶著榻而起,半邊身子倚靠在青緞靠背上,他有氣無力。

“你們、你們都下去。”

虞老爺子氣喘籲籲,說話大喘氣,好不容易才將一句話說完整。

“……小五、小五留下。”

屏風後傳來衣裙窸窣的聲音,唯獨留下一抹纖細的身影。

虞文忠面色難看,慘白著一張臉,拿手指對著自己:父親,我、我……

虞老爺子不耐煩甩開虞文忠的手,怒不可遏:“你給我滾、給我滾!”

虞文忠被父親吼得楞在原地,而後又改朝沈燼磕頭,求沈燼救救自己這個舅舅。

虞老爺子看不過去,疊聲喊人將虞文忠拖下去,榻前的花瓶盡數被虞老爺子揮落在地上。

“滾出去,我沒有你這個不孝子!”

重重一聲咳嗽後,虞老爺子又渾身無力,虞五姑娘疾步從屏風後走出,虛虛朝沈燼行了一禮,提裙款步朝虞老爺子走去。

一雙眼睛蒙著細密水霧,虞五姑娘輕聲啜泣:“祖父,您千萬保重身子。”

虞老爺子連連咳嗽不止:“天要亡我,要亡虞家啊。”

他朝沈燼招招手,再無往日的幹練精明,有的只是疲憊和痛苦。

“殿下,老臣不敢求你救虞家於水火。”

他拍拍虞五姑娘的手背,輕聲道,“小五是我看著長大的,她的性子像極了你母親,溫柔善良,是個難得的好孩子。虞文忠、虞文忠我是不敢指望了。”

虞老爺子眉眼難掩心酸,顯然是對這個兒子失望至極,他嘆氣道,“就算是外祖父求你,給小五一條活路。”

虞五姑娘泣不成聲,掩面而泣,抱著虞老爺子嚎啕大哭。

“祖父,我不走我不走,我就留在家裏,侍奉祖父一輩子。”

虞老爺子拍拍虞五姑娘的肩膀,哽咽道:“傻孩子,祖父護不了你了。”

沈燼站在榻前,屋內燭火將近,光影在冷風中瑟瑟發抖,他淡聲:“外祖父想要我做什麽?”

虞老爺子揮手,示意虞五姑娘退下,再次擡首時,那雙渾濁不堪的雙目露出一道精光。

“虞家這些年也並非一事無成,如若殿下需要,虞家必當為殿下沖鋒陷陣。殿下本就是天之驕子、人中龍鳳,難不成就甘心一輩子屈於人下嗎?”

沈燼摩挲著手上的青玉扳指,雙眸定定望著榻上的老人,一雙黑眸晦暗不明。

良久,他低低一笑:“虞五姑娘是我母後的至親,我的表妹,她有難,我定不會坐視不管。”

虞老爺子瞳孔驟緊:“……那她同殿下的親事?”

“照舊。”

光影婆娑,唯有沈燼淡淡的兩字落下。

滿堂靜默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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